身上蓋上潔淨的圍巾,還帶有濃厚的漂白水味。大師傅必然會不合心意,當然會用不同的手法,再重新整理一番。在頸上先圍上雪白的毛巾,放進衫領之下,再在頸上,纏上白式的皺紙條,這樣毛髮便無法鑽進衣服衫履。照舊來一個美式的花旗裝,彼此心領神會。閉上眼晴,是任由師傅宰割的時刻了,根本上不用擔心,在眼晴打開時,會變成是英式陸軍裝。
此時此刻,正好是夢會“梅麗史翠寶”,在那個年代,那個男士對她沒有柏拉圖式的幻想。有時,也會回味一下,香港中樂團石信之神來的演繹。對民主中國的祈盼,對美滿生活的憧憬。這些零碎的暇想,一一在理髮椅上溜過。
經過一番神遊仙旅後,師傅在膊上輕輕一拍,如夢初醒。只見他拿著大圓鏡,在耳後示意,要看看髮腳的高度,是否整齊滿意。在輕輕點過頭,表示可以後,便掛上鏡子,隨手把椅背往後拉下,灼熱的毛巾在臉上一蓋,毛孔立即擴張,然後用圓形豬鬃毛刷子,在臉上塗上一層厚厚的肥皂沫。
說時遲,那時快,師傅就從深深的口袋,拉出一把“張小泉”剃刀來,打開象牙刀蓋,亮出鋒利耀眼的刀光,再在椅後抽出黑墨墨的粗皮條,磨刀霍霍之聲,再一次令毛管無限擴張,只見師傅手起刀落,幾根汗毛就掉在地上。平生與上海人無仇無怨,除去臉上的鬍子,算是人生第四大樂事了。至於梅麗史翠寶呢,早已飛到九宵雲外了。頭額前毛髮、耳側、眉心、臉龐,一一被冷冷的刀鋒刮過,熟練的手法,快而準,一絲不苟,絕不手軟,可謂痛快淋灕。
清涼的毛巾,在臉上輕輕拖了數下,皮膚立即收緊。抹上一層薄薄的花士令,跟著按住手把,椅子向上一抽,便打回原形。眼晴一開,簡直認不出自己的臉容,精神煥然一新。隨手在頸上的圍巾,扣上號碼衣鉗,以辨別是那個師傅理的髮。
下一站就是洗頭了,這多是由理髮學徒接手。坐在洗頭吹髮的內堂,氣味與上海澡堂無異,讓人容易想起在荔枝角道上的“上海浴德池”,父親是那裡的常客。架上放滿客人的私用洗頭水,母親的大名,嚇然就在其中。一般顧客是用店內秘製洗頭用品,是用肥皂尾加水,浸出來的鹼水,混進不同的顏色,加上香味便是。在乾燥的頭皮上,流過一股冰冷的泡沫水,兩手不停在髮根穿插,像傾瀉的水銀,無孔不入。長長的鬼爪,在頭蓋上下抓動,觸及癢處,豈不快哉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