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愛梭羅河 Bengawan Solo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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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愛梭羅河

金桃表姐手中拿著一個五毫子硬幣，從隔籬屋歡天喜地走過來，一定要我陪她到界限街彌敦道口，在銀宮餐廳外的報紙檔，買張德臣西報，看姑丈回港的船期。為省下一兩元，姑母多不想姑丈打電報，寧願買張西報，查看姑丈放船回港的日期。姑丈這次放船，剛好是遇上農曆新年，多年來，已經沒有一起吃團年飯了。加上細祥表哥從東北放寒假回來，這一年的春節，應該是金桃表姐最開心的一年了。

我從未有到過印尼，對爪哇，蘇門答臘的印象，多來自姑丈，他最喜歡梭羅河之戀這首印尼民歌，在香港電台的祝壽祝婚點唱節目，不時都會聽到。姑丈是在荷蘭渣華輪船公司行船，渣華就是爪哇的音譯，印尼曾經是荷蘭的殖民地。為人工作勤奮，有責任心，而且識講流利多國語言及中國地方方言，因此，便從餐房侍應升至總管。穿起那件白色長官制服，可不威風，就算進餐，也與船上大副，二副和船長同檯。對一向階級和種族觀念十分重的荷蘭人來說，在乘客眼中的姑丈，簡直是華人之光。

在五六十年代，渣華輪船公司有兩艘豪華郵輪，芝利華號及芝萬宜號定期來往香港及印尼各商埠，譯名都與郵輪本身的氣派相當配合的。後來加上了另一艘貨客船芝百積號，就沒多受歡迎了，原因是與豬笨柒諧音。船身漆上白色的芝華利號，有荷蘭黃金郵輪之稱，內裡金碧輝煌，船票非一般人可負擔得起。姑丈就在這船上當總管，家人也為他感到自豪。

姑丈每次放船歸來，除了與我們分享一些船上趣聞趣事外，還帶了船上剩餘芝士，果醬，咖啡分給各親友。最令我出神的，就是那些過期餐牌，彩色金字印刷，極盡華麗貴格，封面是郵輪停泊海港的風景，裡面是餐飲名稱，細心閱讀，真學到不少書本沒有讀到的知識。姑丈還說，每當坐下來時，必定用手掃一下梳化的罅隙，很多時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，說罷，便拿出一個玻璃瓶來，內有各國不同的錢幣，這就是他說的意外收穫了。

在海外生活的華人，滿肚子辛酸不用說，更甚者就是遇上了五十年代末，印尼排華的慘況。當時，中國派了明華和明輝號郵輪撤僑，回祖國建設，或分派到廣西及海南島的國營農場工作。到了文革，也逃不了遭批鬥的厄運。有幸的，乘搭芝利華號及芝萬宜號，在船上碰上同聲同氣的姑丈，倍感親切。輾輾接接留落香港，在北角定居的，當中有不少在音樂和舞蹈方面，很有才華。其後，在芭蕾舞團及交響樂團均有他們的影子。

今次姑丈回來，神情有點慌張，面色蒼白，姑母說他中了降頭。看來，他似是遇上了騙子才真。放船當天，姑丈乘電船仔在深水埗上岸。頭帶草帽，架上一副墨漆眼鏡，身穿夏威夷恤西褲，十足個金山阿伯的模樣。騙徒一眼便把獵物鎖定了。一個風姿綽約的中年婦人，假意問路，引姑丈到一家三流公寓，叫他拿出身上所有財物，姑丈只好除下金錶，說並無其他財物。後有大漢進房，搶去金鍊及數千現金，這是給姑母的過年錢和家用。姑丈因受驚過度，自此，姑丈便沒有上船了，終日鬱鬱寡歡，到醫院檢查，證實患有膀胱癌，手術後不久便去世。

最近，在你管Youtube無意找到，由中央廣播民族管弦樂團演奏的印尼民歌《梭羅河》，想起姑丈這段小故事。現在，就用這音樂給他一點安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