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uesday, April 20, 2021
Golden Daffodils 洋水仙
Thursday, April 8, 2021
Jonathan Livingston Seagull 天地一沙鷗
天地一沙鷗
上課鈴聲剛響過,學生開始步出操場,魚貫進入課堂。來送孩子上學的父母親,亦徐徐離開校園,這是一個難得寧靜的時刻。坐在混凝土石級,留在這空蕩蕩的平台上,置身於四週無人的環境,重整一下思路,安排一天的工作程序,算是最合適不過了。
在波士頓海港遠處,飛來一隻孤獨離群的海鷗,像是載著海上無以為家的遊魂,徘徊在海濱之間,尋找殘羹餘飯,或短暫棲身之所。突然間,在台階中央,捲起了一陣狂風,狠狠地刮過操場,海鷗急忙振翼飛起,惶恐間,掉下一根柔白的羽毛,凝望著飄落在跟前的這根斷翅,腦海中浮現出杜甫那首《旅夜書懷》詩。
杜甫的詩是這樣﹕“細草微風岸,危檣獨夜舟,星垂平野闊,月湧大江流。名起文章著?官應老病休。飄飄何所以,天地一沙鷗。”大概在公元七六五年間,詩人在遲暮之年,乘舟過三峽,途經湖北荊門,心境孤寂,遙望遠處,天空與野岸交接,江水滔滔向前奔流,似若月動星移。心感為官詩文雖佳,亦未能為朝廷所重用,唯有當自己真是老弱多病,應是退休之時。自況飄飄零落,了無歸屬,就像沙鷗一樣,往來天地之間。
時轉勢易,一千二百年後,在大洋的彼岸,誕生了另一隻海鷗。美國空軍駕駛員李察巴哈,在一九七零年,寫了《強納森李文斯頓海鷗》一書,後來由流行音樂歌手及作曲家尼爾戴蒙配上音樂,並由荷班樂導演拍成電影。片中的強納森是一隻不甘願隨波逐流的海鷗,他認為翅膀不應只是用來覓食,是用來學飛,而得著自由。
強納森說﹕尾隨著漁船的左舷右舵,逐食麵包頭屑,這絕非活著的理由,我們要提昇,衝出愚昧,磨練智慧,充實技巧。帶著強納森的目光,看現今世界,竟有文明古國,要人相信,“穿得暖,吃得飽,便是人生存的權利。”這樣的說法,不是強納森要遺棄不顧的嗎!
在一九七二年四月四日起,一連六天,台灣中央日報刊登了一個連載,作者署名“孤影”,以“一個小市民的心聲”出發,譯出李察巴哈那本小書,並用杜甫《旅夜書懷》詩最後的一句“天地一沙鷗”,作為書名。這本書竟震撼了港台專上院校的校園,佔領了部份大專界的精神領域。
有資料顯示,《天地一沙鷗》的譯者是“彭歌”,本名“姚朋”,是北平人,現居美國。估計姚朋在朝廷是身居要職,想借助強納森這隻憤世疾俗的海鷗,激起年輕的國人,不要在當時的國際逆境中退卻,在弱勢中喪失鬥志。譯者用了杜甫詩句,作為書名,有意為該書注進中國讀書人的元素,除了表現出學貫中西外,更為一個失意的皇朝作秀。
原來書中有一名為Chiang的海鷗長老,曾對故事的主人翁面授機宜,令強納森大徹大悟。當日的香港《七十年代》雜誌主編李怡,亦曾就此書,發過不少議論。作家李傲直截了當地說﹕《天地一沙鷗》是宣傳政治鬥爭哲學。可惜事與願違,這書正給予黨外人士無比的精神彈藥,向皇朝進逼, 推動政治改革,最終埋葬了這個家天下的小朝廷。不知當今台灣政壇紅人,在年輕時,是否讀過《天地一沙鷗》這本譯著,學習過強納森的飛行本領,敢於挑戰權威,不畏強權,不斷打拼的精神。看來這本書對台灣的政治影響,並非李察巴哈所能料得到。
承受著“蜉蝣般短暫的生命,無敵浩瀚窮蒼變動的不定。”這是一種對幻化人生的無力感。回想起,在上個世紀七十年代的香港學生運動中,也曾渡過多少個風雨的日夜。在那個動蕩的時刻,在“認祖關社”的時代洪流中,如何定位,保持自我,是極富挑戰的。在運動中有“回歸認祖”的“國粹派”,有“反帝反殖”的“托派”,有投身服務大眾的“社會派”,有置身於宗教殿堂的“團契派”,另有一心考取功名利祿的“當官派”,當然還有兩耳不聞天下事的“消遙派”。林林總總,令人迷失,惘惘然不知去向。
在與各方勢力激辯爭持後,已經是多天沒有好好地睡過了,變成了一個開會的機器,腦筋開始有些麻木。獨個兒躲在校園安靜的一角,拿出那本常放在背包裡的《天地一沙鷗》,讀一讀其中用筆劃過的一段,想一想強納森這隻不屈的海鷗,精神為之一抖,拖著疲乏的身軀,又朝著學生主樓議事堂的方向,迎接另一個未完成的激烈議程。
李察巴哈的《強納森海鷗》中英對照譯本《天地一沙鷗》是隨著一般印刷商品,從台灣傳到了香江。當然還有瓊瑤的愛情小說《海鷗飛處》。無論如何,瓊瑤這本小說,只能在九龍觀塘、新蒲崗及荃灣新市鎮中流動,無法進入大專院校的門檻。話雖如此,對學生運動中,無緣中港台政治的,只有依靠瓊瑤式愛情觀,尋找心中的白馬王子了。
除了小說外,還記得起劉家昌那首短短的歌《海鷗》嗎?歌詞是這樣﹕海鷗飛在藍藍海上,不怕狂風巨浪。揮着翅膀,看着前方,不會迷失方向,飛得越高,看得越遠,牠在找尋理想。我願像海鷗一樣,那麼勇敢堅强。歌詞是相當通俗,而商業味道濃厚,在七十年代,那個充滿激情的火紅歲月,不知也擦亮了多少雄心,磨銳了幾許壯志!
多年來這數隻海鷗,不斷在腦海中盤旋,唯有那本在一小時以內可以讀完的《天地一沙鷗》,足以令筆者思考了三十年。在日暮低迷的波士頓海港,又飛來了一隻獨行的海鷗。看牠的飛行姿勢、體態、能耐,是脫俗超凡的。牠高速地飛行,搖動著翅膀,顯示出優美的線條。牠不在意在覓食,而是飛向完美的境界,找著自由的解脫,在時代的頂端,遨翔在天地之間,探索自我,並把技藝傳授給下一代。這隻海鷗必定是強納森無疑。2003/8/8